翻閱各國歷史，只要稍加留意，便會多多少少碰到一些讓人無法豁然釋懷的矛盾或背離。有的似是而非，有的似非而是；有的昨是而今非，有的則昨非而今是。法國的歷史亦莫能外，關(guān)于這一現(xiàn)象，我在動筆撰寫本書之前就已有了種種感受。
　　按照多年因襲的傳統(tǒng)，在具體描述一國歷史之前，似乎都要將該國的基本狀況向讀者作一客觀交代，我國現(xiàn)有的幾部法國通史著作均有這樣的做法。當年閱讀這些通史著作的卷首真言，并未覺得它們有絲毫之不妥，因為它們提供了有關(guān)法國的一些最基本最明確的概念。有了這些概念，法國的歷史長河也就自然而然地在既定的范圍內(nèi)由遠古流到當代，當然也就順理成章地流到包括我在內(nèi)的廣大讀者的記憶之中。
　　然而，當我自己轉(zhuǎn)變角色，由讀者轉(zhuǎn)變?yōu)樽髡撸�并也準備在開篇序言中對法國的ABC作一簡明而客觀的陳述之時，我卻陷入一種無法排遣的知識困境，因為在我打算向讀者介紹的有關(guān)條目中，并沒有那么多言之鑿鑿的客觀，也沒有那么多蓋棺論定的不變。即使有些事物是以“客觀”或“不變”的形態(tài)出現(xiàn)的，但其內(nèi)涵卻包容著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變數(shù)，這就使得我在落筆時很難遽下斷語。不過，作為全書的引子，把一些相對客觀的基本事實略作說明似乎還是必要的，盡管在這樣做的時候我的心中并無十分的把握。
　　就如“沙皇”一詞的來源一樣，“法國”一詞也有著鮮明的中國文化之色彩，它是由“France”（法蘭西）首寫字母的音譯加上一個“國”字而成。根據(jù)如今通行的釋義，“法蘭西”意為“自由”或“勇敢”。這是法國人經(jīng)常引以自豪且廣為宣傳的一種解釋，也是所有對法蘭西文明懷有好感（至少不是排斥）之人樂于接受的一種解釋。然而，若從源流上看，不論是“自由”還是“勇敢”，它們都是多年演繹的結(jié)果。就目前材料來看，“法蘭西”一詞源于拉丁語的“法蘭西亞”（Francia），意即“法蘭克人的國度”。至于“法蘭克人”（Franci，F(xiàn)rank）一詞的含義，最早對之作出解釋的是成書于公元7世紀、由“弗萊德加”撰寫的《弗萊德加編年史》。該書列舉了有關(guān)“法蘭克”的多種釋義，其中比較重要的有兩種。一種意見認為，“法蘭克”源于日耳曼語，原意是“franc”（其原始含義是“免納貢賦的”），即法蘭克人從未卑躬屈膝地向別人交稅納賦。在中世紀，這一說法在用來與東鄰神圣羅馬帝國進行斗爭的過程中曾顯得鏗鏘有力，但在法國國內(nèi)卻給王室政府制造了難題，因為國人動輒會以“免納貢賦”（franc）為口號來抵制王室的苛捐雜稅。正因如此，王室的御用文人開始將“franc”的引申含義“自由”搬到了前臺。到中世紀中后期以后，“自由”也就成為法國人時常高舉的一面大旗�！陡トR德加編年史》提供的另一種解釋認為，“法蘭克”的原始含義是“野蠻”或“殘忍”。在中世紀中前期，這樣的釋義毫無疑問不會引起人們的青昧，但是，當百年戰(zhàn)爭爆發(fā)以及對英斗爭的不斷加劇，這一原本讓人恐懼的釋義卻出現(xiàn)轉(zhuǎn)機，經(jīng)過簡單的加工即變成“對惡魔的野蠻”或“對敵人的殘忍”，再稍加變換也就成了“勇敢”、“無畏”，法蘭西人因此又多了一個美名。此外，自中世紀以后，法國人還經(jīng)常把“法蘭西”與“甜美”、“虔誠”、“井然有序”及“浪漫”等頌詞聯(lián)系在一起，不過，這已不是“法蘭西”一詞的詞源釋義了。
　　法國人的生活空間在歷史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反反復復的擴展與收縮，邊界問題在很長一段時期里曾經(jīng)是檢驗法國人“愛國熱忱”的一個重要尺碼。如今，法國本土的格局已基本穩(wěn)定，形成了一個面積約50萬平方公里的大致呈六邊形的總體框架，成為歐洲西部國土面積最大的國家（東、西兩個德國在20世紀90年代初的合并并未改變這一格局，統(tǒng)一后的德國面積約為35．7萬平方公里）。這個“六邊形國家”（l’Hexagone）有三條邊線面臨海洋，西北隔英吉利海峽（拉芒什海峽）與英國相望，西面為浩瀚無際的大西洋，東南瀕臨地中海。三條臨海邊線總長約為3000公里。然而，這一本應給法國提供無限機遇的漫長海岸線在歷史上卻未能盡顯風采。13世紀時，法王腓力二世（PhilippeⅡ．1180—1223年在位）曾傷心地聲稱：“法國人不懂得向外發(fā)展�！鄙踔恋搅�18世紀上半葉，仍然有人感慨：“法國的海船”只出現(xiàn)在“繪畫作品中”。這種說法雖然并不完全屬實（亞洲、非洲、美洲也留有法國人的諸多行跡），但它畢竟表達了法國人當年的一種心態(tài)，一種與荷、西、葡、英等國發(fā)達的航海業(yè)相比自愧不如的焦慮心態(tài)。法國人之所以在海洋上少有建樹，按照布羅代爾的說法，是因為歷史上的法國人“對陸地的迷信遠勝一切！”的確，六邊形國土的三條陸地邊線是在與競爭對手推拉了千余年之后才最終得以確定的。在西南，與西班牙的邊界劃分到17世紀下半葉才得以完成，從而確立了以比利牛斯山頂峰和朝向作為劃分國界的依據(jù)。在東面，只是到了十七八世紀才逐漸形成以阿爾卑斯山（Alpes）、汝拉山（Jura）、孚日山（Vosges）以及萊茵河的上游一小段作為邊界線的基本格局，不過，隨后的分分合合之事依然不斷。東北部的邊界線是法國各條邊界線中最不具“天然約束力”的一條，阿登山脈（Arderules）其實只能算是地勢稍高的丘陵，而余下的部分邊界則完全裸露在開闊的平原地帶。這種通衢式的東北邊境曾給法國君王提供了便捷的出擊通道，同樣道理，它也給入侵者提供了敞開的大門，一戰(zhàn)中法國的光榮碑與二戰(zhàn)中法國的恥辱柱都在這里留下了恒久的印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