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人類的生命離不開呼吸，人類的說話也同樣離不開呼吸。我們一般是依靠肺部呼出的氣流作為說話發(fā)音的動力。平常都是說“呼— 吸”，實際上是“吸—呼”，即先吸后呼，若不是先把空氣吸進肺里，哪能有空氣呼出來呢？

說話跟呼吸有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不說話時的平靜呼吸自然穩(wěn)定，主要用鼻腔進行，吸氣和呼氣的時間長短差不多，是1︰1.2�？墒钦f話時的言語呼吸就不一樣了，主要經過口腔進行，吸氣和呼氣的時間大約是1︰5—1︰8，吸氣很快，呼氣放緩。通常是說一句話，吸一口氣，并且說話時的輕重緩急和高低不同的表現(xiàn)，都可以通過言語呼吸狀態(tài)的參數(shù)變化得到解釋和說明。

國內外學者在言語呼吸方面已經進行過很多探索，主要集中在對言語呼吸的生理特征及過程的研究、對不同言語任務中呼吸特征的研究、對與呼吸結合的語音特征和音系地位的研究、對不同背景人群的呼吸特征的研究，等等。

我們重視言語呼吸的研究，是跟語調分析相聯(lián)系的，集中考察呼吸節(jié)律和言語韻律的交互關系。本書作者張金爽老師的研究就是在這個方向上的初步探索。她研究的主要內容有：句內排比句朗讀的言語呼吸特征，句際排比句朗讀的言語呼吸特征，以及句內和句際排比句朗讀的言語呼吸特征對比。在研究中，把呼氣參數(shù)（包括：呼氣度和呼氣斜率）和語音參數(shù)（包括：時長比、音量比、起伏度）相互參照，考察排比句朗讀時言語呼吸特征與語調的聲學參數(shù)之間的關系。

張金爽老師的研究有幾點創(chuàng)新之處值得關注：（1）研究分析的精細程度，以負載韻律特征的最小單位音節(jié)為基點，記錄了不同聲母和韻母的呼氣表現(xiàn)，總結了它們的言語呼吸特點。（2）把焦點調和邊界調的概念引入言語呼吸的研究中，解釋和說明排比句的循環(huán)模式和標識特征。（3）通過音高、音強、音長的變化與呼氣參數(shù)之間的交互關系，探究語調的聲學表現(xiàn)與言語呼吸機制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深化了我們對于言語呼吸的認識，也拓展了我們對于語調韻律表現(xiàn)的理解。

言語呼吸機制仍有很多問題沒有完全解決，還有待于不斷地進行深入研究。例如，張金爽老師曾發(fā)現(xiàn)有的語句開頭的呼吸曲線出現(xiàn)很短的發(fā)音擾動段。從實驗數(shù)據(jù)反映出三種情況：發(fā)音在呼氣后，男聲的擾動時長平均約為340毫秒，女聲的擾動時長平均約為60毫秒；發(fā)音在呼氣前，男聲和女聲的擾動時長都是平均約為240毫秒；發(fā)音與呼氣同步，沒有擾動段。當時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困擾我們多年。

最近因為考慮發(fā)音時的肌肉動作相容問題，與張金爽老師討論時認識到，這個擾動段應該是呼氣和吸氣的肌肉轉換機制造成的。吸氣和呼氣是兩套不同肌肉分別動作的結果。吸氣轉為呼氣時，呼吸系統(tǒng)的肌肉動作整體逆向轉換，需要一個很短的調節(jié)時間。一般情況下人們自己不會覺察意識到，但是呼吸曲線會留下時間的痕跡，那個調整的擾動時間是在50毫秒以上。

再如，張金爽老師曾在實驗中測量出前后排比句之間的停頓時長都是在500毫秒以上：男聲在650—980毫秒，女聲在560—940毫秒。當時對這個停頓時長沒有認真考慮，現(xiàn)在聯(lián)系事件相關電位（event- related potential，ERP）的大腦認知加工研究成果看來，人腦對語義加工的指標是N400，即接收信號之后的400毫秒。那么，句間停頓的500毫秒以上的這段時間，至少可以有三個理由來說明：一是肺部吸氣的需要，即從呼氣狀態(tài)轉換為吸氣狀態(tài)，補充足夠的氣流，再回到呼氣狀態(tài)來說下一句話；二是語義加工的需要，給自己足夠的時間來組織下一句話的意義內容；三是給聽話人預留出充足的時間，來加工理解自己說的前一句話的意義。

呼吸機制屬于生理和心理的雙重領域。我們的語言格局在聲學格局、聽感格局之外，還應該有生理格局，因此，言語呼吸機制的分析是必不可少的。同時，我們的研究最終是面向自然語言的。考察語句的、句群的、成段成篇的言語呼吸特征，正是向自然語言接近的便利途徑。在語調格局、韻律格局之后，還可以有言語格局。言語呼吸機制的分析同樣可以為此做出重要的貢獻。

展望未來，前景無限。愿張金爽老師把這本書的出版作為新的起點，堅持不懈，努力探索，解開更多的奧秘，取得更大的成績。

是為序。

石鋒

2020年1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