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片戰(zhàn)爭》

打破國族神話的迷思

1959年，一部名叫《林則徐》的電影上映。影片表現了作為國族神話與革命前奏的鴉片戰(zhàn)爭。故事敘述中國農民在林則徐的感召下，奮起團結，英勇擊退英國人。主角林則徐是一位清廉的官吏， 清朝皇帝任命他為兩廣總督，代表大清帝國在廣州全權執(zhí)行查禁鴉片的工作，整部影片將他塑造成勇于反抗的英雄，對作為帝國主義幫兇的外國商人予以痛擊。

影片最后，大批民眾涌上山頭，喊著：“鄉(xiāng)親們，殺呀！”隨后出現這樣的字幕：“外國侵略者輸入的鴉片，非但沒有麻醉中國人民，反而喚醒了他們，中國人民反帝反封建的斗爭，從這一天開始了�！�

這口號是不是讓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呢？然而，歷史事實卻和電影情節(jié)大有出入。

近來以《鴉片戰(zhàn)爭：毒品、夢想與中國的涅槃》（Opium War: Drugs, Dreams and the Making of China)一書走紅兩岸的英國史家藍詩玲（Julia Lovell）曾在書展演講上提到，她1997 年第一次到中國，看到謝晉導演的電影《鴉片戰(zhàn)爭》時，很驚訝自己對這段歷史知之甚少，也是第一次為身為英國人感到羞恥。

事實上，我對鴉片戰(zhàn)爭的重新認識，也來自藍詩玲所說的這部電影。導演謝晉曾以《芙蓉鎮(zhèn)》享譽影壇，本片播出時正值1997年， 雖然是為香港回歸而拍，有宣傳意義及紀念價值，卻比《林則徐》更貼近史實。

1997年的《滬港經濟》4月號有一篇謝晉的專訪，記者問到拍攝本片的初衷，他這么回答：“拍部巨片迎回歸�！碑敃r許多朋友問他，這部影片的成就是否有可能超過20世紀50年代趙丹主演的《林則徐》，謝導說，鄭君里導演《林則徐》的時候，作品有其歷史的局限性。但是到了他手上，情況已經大不相同。學者專家對鴉片戰(zhàn)爭這個事件已經累積了非常豐厚的研究成果，這些新觀點正好為他的拍攝提供了更真實與客觀的條件。

早在1995 年初，謝晉就廣邀來自各地的歷史學家、作家、文藝理論家、經濟學家及企業(yè)界人士二十多人，在上海舉辦三天的“鴉片戰(zhàn)爭研討會”。與會學者一致認為鴉片戰(zhàn)爭是個國際性議題，對中國和世界都有重大意義，尤其面對即將到來的1997年，更顯重要。

經過一年半的籌備，1995年5月8日，《鴉片戰(zhàn)爭》終于開拍。演員陣容相當講究，還找來英國演員飾演當時的英國人。場景的安排也是費盡苦心，選定了當時虎門炮臺、鎮(zhèn)海炮臺、虎門銷煙地及英軍香港登陸處等二十幾個景點實地拍攝。

為了重現當時的廣州街景，劇組另外搭建出19世紀廣州街景與十三行的樣子，光是珠江口就花了四個月時間挖出一個人工湖來替代。至于英國的場景，更是耗費巨資前往英國，擬拍攝英國議會辯論的場景。最后雖然礙于規(guī)定，無法進入真正的議會廳拍攝，倒也借到了位處牛津大學的類似會議室。

片中一幕蒸汽火車吐著白煙緩緩駛來，英國女王向周圍大臣微笑揮手剪彩的畫面，是劇組找到倫敦郊區(qū)一處古老的保存鐵路（Bluebell Railway）拍攝的。溫莎城堡是王室禁地，劇組也設法找來具有一樣風格城堡與大草坪的蒙特摩名莊園來充當。謝晉在這里拍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畫面：高貴美麗的維多利亞女王騎著駿馬來到花園，同首相及外交大臣討論中英外交議題。

本片拍攝歷時兩年，動用了50000多人，搭建場景200多處，改造船只40多艘（甚至重現了19世紀英軍的“金槍魚號”)，連外國演員都多達3000余人。

正因為上述諸多細節(jié)的講究，謝晉拍出了一部和反帝國主義口號不一樣的電影。

電影里沒說的歷史

和以往的歷史宣傳片不同，《鴉片戰(zhàn)爭》改變了相關題材電影中英國人形象扁平化的狀況，用更為人性化的角度刻畫當時的歷史人物。所以我們會見到，不是每個英國人都是鴉片販子，都贊成發(fā)動戰(zhàn)爭，里頭還有反對的神父及國會議員。英國議會的那場投票，就清楚呈現出英國最后是以271票對262票的些微優(yōu)勢，通過對清朝開戰(zhàn)的決議。

此外，影片里的林則徐仍舊是個悲劇人物，但至少有血有肉，不再是“擊退西方帝國主義的民族英雄”的樣板。導演相當如實地再現了當時中國與英國在各方面的差距。

全片最核心的主旨，就是呈現中國的“落后”，所以只有挨打的份。各種明顯的對比，讓觀眾深切感受到“弱國無外交”。提醒中國人記取教訓，絕不能閉關鎖國，要積極地和國際接軌，融入世界。

然而，不只是英國的教科書不談鴉片戰(zhàn)爭，就連中國史有關鴉片戰(zhàn)爭的書寫，仍有許多傳統的看法左右著學界。其中，最常見的說法就是，在1840年之前，中國與外界完全斷絕，社會長期停滯不前，直到被英國的堅船利炮打開門戶，迫使清帝國五口通商，才使中國人看見世界。然而，這種所謂“因為落后才挨打”的說法已經受到挑戰(zhàn)。事實上，即使是兩次鴉片戰(zhàn)爭都吃了敗仗的道光及咸豐朝，當時的經濟都不算落后。因此這種有了西方的外來挑戰(zhàn)才引起中國的巨變的歷史觀點，目前已經不太站得住腳了。

以下就讓我們看看幾種書寫鴉片戰(zhàn)爭歷史的新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