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回生命存在的本源性力量
李利芳，蘭州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地球兒女》是一部關注人類社會未來發(fā)展的作品，自然這種關注是以對當下人類生存現(xiàn)狀的批判反思為基礎的。人類對物欲的貪婪、人性中的殘酷與虐殺基因、人類所創(chuàng)造的科技文明對人的異化等，這些極具現(xiàn)代性的命題是作者生成這部作品的思想關鍵。作者很有創(chuàng)建性地將這些問題現(xiàn)狀的“后果”向后作了時間延伸，大膽地想象與預測了未來人類社會的存在格局。這種格局看起來很美好，但它“先天性”地存在著致命的缺失，導致了人類生命體面臨著“價值中空”的悲劇結局。發(fā)現(xiàn)并闡釋未來人類身體內所“缺失”的基因構造，在此基礎上追溯缺失的成因，并重新尋回生命原初的存在形態(tài)，就成為了這本作品基本的敘述線索。
這是一部以思想性見長的幻想小說。它的精彩構思與其文字的呈現(xiàn)方式都顯著地體現(xiàn)出這一點。作品為我們提供出了一個非常“前瞻”的幻想世界，但這個虛構世界的獲得有著嚴密的邏輯前提，它不是無中生有，而是具有藝術真實的合理性。這個世界的新穎性首先體現(xiàn)在作者為我們勾畫出了人類自我生產方式的一種全新藍圖，這一徹底變化也是未來人類全新生活方式的基本起點。所以故事便從地球大主管羅列夫的“大產房”開始講起。
當人不是通過自然“懷孕生子”這一途徑，而是在實驗室里被批量生產出來時，人類的進化已經的確到了更高的一個階段，這意味著人類能夠以“科學”的方式來自如地選配基因，制造出讓地球主管滿意、優(yōu)秀的產品。且此時的人類社會已經沒有物質貧瘠的困擾，沒有戰(zhàn)爭，沒有勞動與工作的壓力，衣食無憂，完美的基因組合與健康美麗的身軀，適宜的生存環(huán)境……這樣的理想狀態(tài)不正是人類苦苦以求的嗎？在進化的鏈條上，當人類社會那些所有的“負面”特征都被掠去，甚至包括人類的生命本源——“愛情”也隨風而逝時，一種完全純凈的、新生的人類狀態(tài)被締造出來時，世界將會變得怎樣？
這是作者的一次大膽想象。她思考的是人類生命與社會的復雜性，以及在此復雜性中個體生命的價值與意義。她在為生命存在尋找本源性力量，這種力量的基質是情感，而愛情居于這種情感的核心。千萬年來，人類正是依靠這種動力及其延伸、傳承的生命關系走到了今天，也為個體生命的過程注入了充沛的意義。但是，物欲橫流、人性的貪婪卻逐漸讓人類迷失了自我，失去了純真的男女之愛……世界進化到了實驗室生產的時代，完美的個人化時代，當社會的復雜性、人與人的關系突然被抽空，人被完全孤立地凸顯為純粹的“人”時，我們震驚地發(fā)現(xiàn)，人的形象卻被“虛化”了，他們是飄忽的，非實體的。這就是“大產房”生產出來的孩子們所遭遇的境況。在作者筆下我們看到，那些走向“自解”的孩子們是沒有“形象”的，我們對他們所能獲得的只是一種人的輪廓，甚至這種輪廓很快也被“解體”了。
作者寫出了一種生命的幻美。但這種美無法讓她挺立起一個人物形象，這是她處理的小說主題為她帶來的悖論。小說的敘事轉折就是在突破大產房的“虛幻”，讓人物與故事變得“擲地有聲”，于是有了“愛情基因”的植入，于是有了艾林與海簾這一對“地球兒女”的叛逆出場。在作品中，一切的敘事元素都被掌控在作者的思想視界之內，所以情節(jié)、細節(jié)、人物身份，還有地點，一些意象，都被高度抽象化了，充滿了象征性。當故事不易在“文學性”的自然維度被協(xié)調推進時，小說便不得不被充滿了“作者”的聲音，我們看到了大段的人物對話，這是作品值得商榷的一個地方。
但毫無疑問作者的創(chuàng)作思想是很可貴的，且她碰撞的是一個巨大的存在命題。她以“幻想”來思考解決這個命題，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途徑。在文中我們看到了作者深深的憂慮，她注視的是當下人類的精神生態(tài)。她觸及到了人類在“自取滅亡”的道路上的“存在之輕”，她努力將這種“飄忽”的身體意象拉回到大地。因此她的“幻想”是一種完全“清醒”的走出，是一種承載著責任與使命的意義探求之旅。由創(chuàng)作主題的思想深度所決定，作者難免要在故事中引入一些“思想資源”，如中國傳統(tǒng)文化、外星文明等，這樣的引入是充滿了挑戰(zhàn)的，作者已經作了積極的嘗試，但也是其未來創(chuàng)作需要突破的地方。